存在于虚无

首先要明确的一件事是,达米安不是一个随随便便会被生活琐事烦扰的男孩。他是个严肃的孩子,没错,也许比他的大部分同龄人都严肃太多了。但他绝不会因为一些不同寻常的征兆就鲁莽断定他的生活里出现了问题。他绝不会从无意义的小事里寻找危机,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如果一定要给他下个定论,你可以说他太过谨慎,观察入微,以至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详的预兆。这是他区别于其他孩子的地方,也是他身为一个韦恩所引以为豪的特质。

然而他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陶德。

在那个因意外和得意儿显得格外嚣张的声音刚响起的时候达米安就迅猛有效地切断了它,“省省你的聪明话,陶德。”他厉声警告道,“这通电话并没有带着任何所谓的社交意义,所以我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你很清楚,我们两个是家族里唯一明白这件事的人——我不需要再废话了,对吧。”

另一头的年轻男人显然是从鼻子里狠狠地出了声气,好像这种于事无补的不屑态度能挽救他的尊严似的。“你是说起死回生?”陶德的声音听起来算不上愉快,当然,这绝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我想你也知道,我对的那部分印象比较深刻,对复活那部分几乎一无所知。”

“我也同样。”达米安阴沉地表示了赞同,“但是,你明白那是什么感觉,那种空旷的,黑暗的,无尽且毫无维度的虚无感——”

“不存在感。”陶德插嘴道,“虚无。我们死了,达米安。”

“但是,有没有一种情况……”达米安顿住了,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说法,“有没有一种存在,可以超越死亡和生命?可以即虚无又存在?”

“你是说幽灵?或者是鬼魂?像死人那样的?”

“不完全是。”达米安忧郁不决地缓慢说,接着干脆地承认:“我也说不准。”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总算把事情挑明了:“泰图斯吃光了格雷森藏在食品柜里的麦片。狗是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的,对吗。我知道这很蠢,但是每当我看到泰图斯的时候,我总想到它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它变得更粘人,更活泼,而且还总绕着父亲转。这该死的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它——可能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也许迪克的什么东西进入了它的身体里。也许它保存了一部分迪克的意识。我不知道。”男孩咬住了嘴唇,接着重重地叹息起来,“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陶德。我只是……很想他。”

电话对面寂静一片,连呼吸声也没有,好像陶德彻底被吓晕过去了。就在达米安略带恼怒地决定刮掉电话时,男人终于出声了。他听起来紧张而尴尬,但声音里充斥着像是一杯英国红茶般浓郁滚热的甘苦,“我明白。”陶德剪短地说,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达米安。”男人的声音明显不再那么紧绷和充满抵抗,“有时候非常亲密的人离开了我们,可我们总会感觉他们还在那里。他们在所有地方,所有地方都有他们的痕迹。该死,他们像是还活着,而有时候这么说也没错——如果你还活着,你的记忆还活着,那么你记忆里的人便永远存在。”

达米安把手机拿得远了些,他不想让陶德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这会让他显得太过软弱。“我明白。”他咬着牙说,闭上眼睛,“该死,但这很难。”

“我明白。”陶德听上去几乎是在安慰他,“迪克的死对你来说太难接受。我是说,你刚复活就发现他死了,换做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

“闭嘴,陶德。”

“好吧,臭小子。”

达米安挂掉了电话。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他意识到隔着一条过道的卡座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客人。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长风衣,围着围巾,浑身带着不合时宜的奇怪气息。游客。达米安想道,喝掉了自己的红茶。英国或是其他欧洲国家来的观光客,总以为全世界都欣赏他们那种温带气候养育的温吞绅士情调。

达米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那个男人,接着发现在那件风衣下竟然穿着一条运动裤,然后是一双中学生才会穿的运动鞋。

怪人。他暗自嘀咕,丢下小费起身离开。

“下午好。”当他路过时,怪人抬起头微笑着向他问好。他的视线温和而忧郁,声音里也透露出某种歇斯底里的悲伤气息,仿佛他正因为压抑而承受着极大的悲哀以至于这成为了压倒一切的痛苦根源。达米安的目光额外地在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但他什么也没能捕捉到。尽管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叫嚣着他错过了某些重要的东西,然而他还是撇了撇嘴,毫无礼貌地大步走开。

当他走出咖啡店的时候他意识到他甚至没能记住那个怪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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