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戳

7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他始终记得当布鲁斯第一次把他介绍给阿尔弗雷德的时候，年迈的管家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那次会面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阿尔弗雷德是他见到过的除自己以外的第一个鬼魂。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居住在韦恩宅邸里意味着什么。

听上去这是一次庄重的会面。然而，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是，阿尔弗雷德听到了布鲁斯的摇铃声，因此不紧不慢地从墙壁里穿进了房间，而从没见过其他鬼魂的他被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扑进了布鲁斯的怀里。

“阿尔弗雷德，这是迪克。”布鲁斯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显得十分无奈，“他以后会和我们住在一起。”接着他的后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迪克，这是阿尔弗雷德。”又是一下，这次更重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睛，总算察觉出了对方的惩戒意味，“他是你的同类，你不必害怕。”

“嗨，阿尔弗雷德。”他说，不情愿地从韦恩少爷的手臂底下钻出半个脑袋，“抱歉，我还不习惯看到……”他艰难地吞下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鬼魂。”

那个穿着燕尾服的鬼魂漂浮在房间正中，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行径受到分毫影响。除去挑高的眉毛在头发稀疏的前额上挤出几条深深的纹路之外，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裂痕。他和那双从容的蓝眼睛短暂地对视了片刻，接着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没有关系。”鬼魂说，轻咳了一声，“欢迎入住韦恩宅邸……”他迟疑了一下，接着才说道，“……迪克少爷。”

而现在，仿佛是昨日重现，阿尔弗雷德又露出了那副表情。

“欢迎归来，年轻的少爷们。”漂浮在空中的管家朝他们躬身行礼，接着侧身让他们通过，“你们一定享受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我能看得出来。”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从容，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达米安浑身浸透了鲜血，并且手上牵着一只花斑奶牛。

达米安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夹杂着不屑和恼怒的轻哼，接着牵着他的牛，目中无人地大步朝古堡内走去。牛蹄踢踢踏踏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古堡深处。迪克叹了口气，缓缓飘行到楼梯面前，坐了下去，捧住脸颊，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询问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安抚，“我从没见过你有这么颓唐的时候——除去布鲁斯老爷失踪的那一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福。”迪克唉声叹气地说，低垂着头，“我是个糟糕的蝙蝠侠——啊，我在骗谁呢，我不是蝙蝠侠。从来不是，永远也不会是。那些罪犯们，他们根本不害怕我。而达米安——他——”

“请务必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讲给我听，迪克少爷。”管家也在他身旁坐下了，但姿态优雅地并拢双腿，挺直脊背，仿佛正端坐在皇室宴席的餐桌旁，“也许这会让你好受一些。”

“好吧。”迪克说，依然闷闷不乐，“事情是这样的……”

 

猪面教授和他戴着动物头套的朋友们威胁并控制了肉店的老板，试图在肉店的地窖里举办他们每月一次的黑暗弥撒。一个年轻的本地女孩被灌下了搅乱神智的魔药，他们给她穿上象征婚礼的黑袍，接着把她绑在了用猪血绘成的倒五芒星中央，还用割下的猪脸为她做了一个可怕的面具。

当仪式进行到一半时他们从天而降——字面意义上，他们从暗门里跳进了地窖。达米安高举着从肉店里顺来的尖刀，把仪式的执行者猪面教授从祭台上撞了下去。他们掉进了一群穿着黑袍，戴着丑陋动物面具的邪♂教徒中间。那些刚刚还挥舞着手臂疯狂嘶喊口号的邪♂教徒们突然间安静下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呆愣了几秒。接着他们怒吼着一起朝达米安扑了过去，层层叠上，仿佛一阵黑色的浪潮。

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漂浮在空中的蝙蝠侠，因为显然，他们看不见他。

“放下那把刀，达米安！”迪克警告道，试图在达米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先给祭台上神志不清的女孩松绑，“我们的任务是救人——该死！”

他迟了一步，达米安手中的尖刀已经捅穿了猪面的下腹。

“达米安！”

“他活该！”男孩怒吼道，在人群的推搡中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看向他，他把他的刀弄丢在了猪面的肚子里，现在只能赤手空拳和一群狂热的邪♂教徒搏斗。“仔细看看这些人，格雷森！”男孩抬脚踢飞了一个戴着鹿头面具的人，却还是逐渐被淹没在了更多的朝他涌去的邪♂教徒之中，“他们不是他的教徒！他把那些动物的头缝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达米安的脸闪现在暴动的邪♂教徒之间，他那线条略显稚嫩的脸颊上沾着潮湿的鲜血，仿佛某种部落的图腾。昏暗不明的火光下，那张脸是如此熟悉。

那双同样深沉和锐利的蓝眼睛。

迪克颤抖起来，感到虚弱和恶心。

“布鲁……”他怔怔地低喃道。声音断裂得连不成词。不。不是布鲁斯。那不是布鲁斯。他闭上眼睛，接着重新睁开。“达米安！”他低吼道，握紧拳头。他得救他。“达米安！”他咬紧牙齿，朝着被人群淹没的男孩飞去。

他操控空气让一阵狂风吹灭了火把，接着那风狠狠撞击在墙壁上，让大地发出骇人的震颤。黑暗中传来无数惊疑的咒骂，同时因为恐惧，原本施加暴行的躯体也变得僵硬静止。这时火把却又晃动着重新一一燃亮。迪克从空中升起，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显形。他的斗篷舞动着向四周膨胀，仿佛巨口咆哮着吞噬整个地窖，在地面上投下巨大且不断延伸的蝙蝠阴影。

交织着恐惧的怒吼回荡在地窖之中：“蝙蝠侠！是蝙蝠侠！”

没错，他是蝙蝠侠。他是黑夜，是正义，是他们最糟糕的噩梦——

“杀了他！”

没错，就是这样——嘿，等等！迪克瞪大了眼睛，看着转头向他扑来的人群——好吧，这可不是他设想中的情景。

迪克耸了耸肩，展开披风，让巨大的黑影抖动着从自己背后升起。 “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伙计们。但这是你们自找的。”他说，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所制造的幻象咆哮着冲撞进人群之中，一时间整个地窖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而他趁机飘到了达米安的身边。

“你还好吗？”他朝坐在地上的男孩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我可以自己搞定。”达米安神色不善地拍开他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来，“我不需要你帮忙。”

“当然。”迪克嘟囔着，向后飘了一点，“你当然不需要。”

“如果你没有偷走我的刀，我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决他们所有人。”达米安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对于他的让步毫不领情，“这是你的错。”

“你不能‘解决’他们，达米安。”迪克抱起手臂，摇了摇头，“你父亲有严格的不杀准则。我们也不会用武士刀扎穿别人的肩膀——”他猛地闭上了嘴，想起了另一件事，“该死。”他低吼起来，越过无数躺在地上扭动呻吟的肢体，朝着瘫倒在祭台边缘的猪面教授飞去。猪面的身下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显然被杀猪用的尖刀戳破了重要内脏后这个疯子的最后举动就是爬到祭台边试图完成这场祭祀。

“他没有呼吸了！”迪克叫道，猛地缩回了自己探查鼻息的手，“达米安，听着，我无法挪动他，你得把他送去最近的诊所。你是现在世界上唯一能救他的——”

“你疯了吗？”达米安怒吼道，“如果我们没有阻止他，他会杀了那个女孩！还有他那些带着动物面具的奴仆——任由他在地上流干血才是行善！”

“行善？这不是你抛弃道德准则的理由，达米安！”迪克也抬高了声音，他的斗篷在身后狂舞，四周的火把也闪烁起来。“听着，小子——如果我们擅自用死刑来处决任何我们认为该死的人，那我们和这些撒旦的信徒还有什么区别？”他上前一步，握紧拳头，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孩，“而且你不明白——你不知道在哥谭死亡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些疯子选择留下成为鬼魂怨灵，他们所造成的危险很可能比任何活人都更大！”

“我绝不会把那个家伙扛到背上，想也别想。”达米安紧锁眉头，接着顽固地扭过头去。他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但他们又如此不同。布鲁斯。如果布鲁斯在这里，他会怎么说？迪克攥紧拳头，伸出手强硬地指向男孩，声音却无可抑制地弱了下去。“救他，达米安，这是个命令！”他听上去可悲极了。他像个冒牌货，一个穿上斗篷和假面假装自己是蝙蝠侠的八岁男孩。

而猪面已经死了，断气了，彻底没了声息。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达米安站在原地没有动。当然，他当然不会听他的。他的手臂垂了下去，软弱地悬垂在身侧。 “对不起，达米安。”他低声说，降落回了地面上，“我很抱歉。我不该——我是说，我并不想取代你的父亲，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捂住了眼睛，“但你需要一个老师。你需要知道对错是非。塔利亚显然从没教过你——”

“我会救他。”达米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迪克猛地抬起头看向男孩的方向，“什么？”他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不确信刚刚的声音是否来源于自己的幻觉，“你说什么？”

“而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绝不是因为听从你的命令。”男孩的脸上显露出不合年龄的冷静，他的脸颊上依然沾着鲜血，外套也几乎被血浸透，但迪克清楚那些血并不属于他。

“他已经死了。”迪克低声说，他听上去十分疲惫， “你要怎么救活他？”

 

“然后他取出了那个瓶子。”迪克说，叹了口气，“那个瓶子。”

“我们讨论过的那个瓶子？”阿尔弗雷德也叹了一口气。

“是的。”迪克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没有错，阿尔弗雷德。那不是一瓶会发光的魔法西芹汁，而是拉萨路之池的池水。”

“很高心看到你的付出没有白费，迪克少爷。”

“别调侃我了，阿福。”迪克苦笑道，“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当然，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柔和地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倒了一些进猪面的嘴里。”迪克无法克制地颤抖了一下，“恶。我是说，我知道拉萨路之池的池水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魔力，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他外祖父的泡澡水，不是吗？”

 

那个细长的玻璃瓶中装着满满一瓶发亮的绿色液体，不断有细小的气泡在液体表面炸裂，仿佛有活物在其中呼吸。迪克回忆着布鲁斯在他的游历日志中对拉萨路之池的描述。称它为世界上最神秘，最可怕的力量也不为过。布鲁斯这样写道。因为它可以左右自然的意志。它可以撕裂时空和命运，它可以控制生死。

但所有的拉萨路之池都已经被布鲁斯亲手摧毁了。布鲁斯是这样告诉他的。而他相信布鲁斯。

但达米安手中拿着的东西证明布鲁斯错了。

拉萨路之池依然存在。

“这瓶水有复活死人的力量。”达米安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站起身来，重新把那瓶水放回了裤子口袋中，“你最好让开些，第一次复活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什么？”迪克皱起眉，“你是说，它可以复活任何死人？”

“想都别想。”达米安警告道，捂住口袋，“你是个鬼魂，你无法控制其中的魔力。”

 “嘿！我没有在说我自己……”

躺在他们之间的猪面教授的尸体突然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那双嵌在肥肉之中的小眼睛猛然睁开了。猪面的四肢扑腾起来，尖利的怪声从他喉间传出，如同待宰的猪仔在嗷嗷惨叫。

“瓦伦丁！”迪克提起猪面教授黑袍的领口，将他高举起来，“我不敢相信我要这么说，但是——很高兴看到你这肮脏小人重新回到人世。”他将挣扎不休的男人重重摔回地上，“对你来说很不幸的是，你的邪恶祭祀已经彻底失败了，而治安官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准备好在黑门监狱里呆上一阵子吧！”

 

“我不得不说，迪克少爷，听上去一切都很顺利。”阿尔弗雷德说，他的脸已经几乎淹没在了厚重的雾气中，“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烦心？”

“是我自己。”迪克沮丧地垂下了头，“我搞砸了。”

 

“停下，达米安，我们需要谈谈。”迪克张开双臂，拦在了达米安的身前，而达米安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嘿！”他追了上去，“你不能这样从鬼魂的身体里传过去！这很不礼貌！”

“你只是一团能量磁场，格雷森。”达米安头也不回，“我不需要对一团能量磁场礼貌。”

“你要去哪里？”迪克克制不住地感到恼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生气过了，就连杰森也没办法像这样激怒他，“你给我站住，年轻人！”

“不然呢？”达米安冷笑道，“你要关我禁闭？”

迪克咬住了下唇。见鬼。“我需要知道拉萨路之池的事情。”他说，“我需要知道一切关于它的事情。”

这一次达米安停下了脚步。“拉萨路之池？”男孩的声音变得阴沉，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他手中牵着的奶牛不安的哞叫起来，“我从没说过这瓶水来自拉萨路之池。”

迪克瞪大了眼睛，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我……”他悬浮在达米安身前，不安地后退了一些，“我知道那是什么，达米安。”他吸了一口气，“我需要知道它在哪里。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达米安看着他，不发一言。那双蓝眼睛中燃烧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迪克知道他搞砸了。

“你知道它是什么。”达米安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这是你留下我的目的。”

“什么？我不——”

“你说谎了。”达米安眯起眼睛，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父亲消失了，但他并没有，不是吗？”

“我没有——”

“你说他只留下了自己的披风，但他还留下了别的东西。”达米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迪克颤抖了起来，“他留下了一具尸体。”

“不，他没有——”

“别再对我说谎，格雷森！”达米安吼叫起来，他听上去像一只狂躁的动物，“你想复活父亲。你以为拉萨路之池可以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但你不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所复活的那个躯壳中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灵魂。每一次，它只会更残破——”

“我没有对你说谎，达米安！”迪克也大吼起来，他的眼眶里涨满的东西让他痛苦不堪，它们像是火焰，又像是冰块，“如果能让布鲁斯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明白吗？一切代价！”大地在震动，他们被裹进了无法控制的风暴之中，他的声音在空中撕裂成无数惊雷，“但是我不能！因为他消失了！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我带他回来的线索！”

他闭上眼睛，但那些火焰和冰块还是不断地从他胸口涌出，从他的脸颊边向下落去。“达米安，听着，我需要知道拉萨路之池在哪里，因为这会是布鲁斯想知道的——如果你的父亲在这里——布鲁斯，他会质问你同样的问题，达米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在替他做他该做的事——我想做好他该做的事，像他会做的那样，但是——”但是这一切太难了。他喉咙堵住了，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但是这一切太难了，而布鲁斯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后，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但你不是我的父亲，格雷森。”达米安说，目光尖刻。

“是的，我不是。”他低声说，睁开了眼睛。

风暴缓缓地停息下来。他们重新回到了通往韦恩庄园的林间小径。他们脚边缠绕着虫鸣，树叶在夜风中抖动。达米安大步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地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他并不存在。

迪克垂着手臂，垂着头，跟在达米安的后面。冰块和火焰噼啪地向下掉落，砸在地面上，滋滋地冒出了浓雾。那烟雾越来越浓，直到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不是幻术。那是真的。当他感到失望或是悲伤的时候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情。

布鲁斯消失的最初几天，整个韦恩庄园都被笼罩在他弄出的雾气里，害得所有绿色植物都蔫哒哒的。随着时间过去，那雾气才渐渐散去。但今晚，那雾气又重新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福。”迪克托着下巴，在雾气中唉声叹气，“我不是达米安的父亲。我不是蝙蝠侠。我什么也做不好。面对现实吧，他永远不会尊重我。”

“但达米安少爷需要指引，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一只瘦削的手穿过雾气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需要一个兄长，一个榜样，一个值得他尊敬的人。你所要做的只是让他明白这一点。”

“说起来容易。”迪克苦笑起来，“塔利亚这次给我们弄出麻烦可真是够呛。”

“当然，她一向只制造最大的麻烦，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彬彬有礼地说。

迪克抿唇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告诉我，阿尔弗雷德， 我像达米安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那么难搞吧。”

“哦，迪克少爷。”管家仰起头，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极好笑的东西，“当然，你被善良和关爱你的人抚养长大，你的青春期自然会是另一番样子。但我们这位达米安少爷太过年轻，又从小生活在一群痴迷于力量的黑巫师和杀手之中。他父亲崇高的道路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尽管蝙蝠侠献身使命的伟大已经吸引了他。”

“如果布鲁斯还在这里就好了。”迪克轻声说，偏着头揽过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他一定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那是一个怎样傲慢无礼的臭小子。”

“当然，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拍了拍他的手，“顺便一问，那头奶牛是怎么回事？”

“哦！”迪克感叹道，“那头牛被关在肉店的地窖里，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们正想给它放血，这大概是祭祀的一部分。达米安一定要把它带回来，他说既然他已经救了这条命，就得对它负责。”

“看来我们年轻的少爷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

“哈，他可没提出要把被献祭的女孩带回来。我想他只是喜欢动物，阿福。”

三天后，提姆和卡珊德拉终于回到了哥谭。他们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推开古堡厚重的木门，脚步一如既往轻不可闻。但是厨房中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他们常住的客房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当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时，迪克带着灿烂的笑容穿墙而过，飞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回来得比预想中早！”他揉了揉提姆的头发，接着给了卡珊一个拥抱，“我可没有抱怨的意思——这是件好事。”

“其他人都在哪？”提姆对他回以微笑，眼神闪亮，“只有你一个鬼魂？我可听说这里闹鬼很严重。”

“芭芭拉现在不在哥谭，布鲁斯失踪后她回来过一次，但是很快又离开了。杰森给自己找了个跟班，很可能正在哪里的村庄里恐吓村民。死亡天使在调查东海岸所有曾经猥亵过男童的神父，史蒂芬妮在和猫女联手处理一起绑架案。”迪克说，“我一直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你们两个哪一个的女朋友，或者是你们两个的？不论如何，欢迎回家！”

两位年轻的巫师同时耸了耸肩，提姆朝他的肩膀锤了一拳，而卡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阿尔弗雷德在哪里？”提姆用叉子挑起一块浇满糖浆的薄烤饼，放在了嘴里，接着感激地眯起了双眼，“哦这尝起来实在太棒了，你做的？”

“他在后花园里处理一些……事情。”迪克趴在提姆身后的椅背上，“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把他从厨房支开。”

“英国人。”提姆说，戏剧性地摇了摇头，“我爱阿福，但我实在没办法爱上他的厨艺。”

而卡珊已经举起了吃空的盘子，并用渴求的目光看向迪克。

“好好好，第二份。”迪克顺从地拿走她的盘子，“你呢，提姆？你还要加点什么吗？”

提姆张开了嘴，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怒吼便打断了他，“格雷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起朝着门口看去，达米安正光着脚站在那里，只穿着衬衫和睡裤，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表情震惊，仿佛正因为自己所见到的情景惊怒不已。“他们该死的是谁？”男孩咆哮道，“格雷森，解释！”

“他们是你父亲的学徒，达米安。”迪克说，安抚性地微笑着，“来认识一下，这是提姆，这是卡珊德拉——”

“你没有告诉我父亲还有其他的跟班。”达米安扬起下巴，眼神中中流露出居高临下的谴责，“我以为你是唯一的那一个。”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迪克说，朝男孩飘去，“我是你父亲的第一个搭档，但是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家人，达米安。更多的人在后来加入进来，我们成为了一个很大的家庭。”

达米安的表情很复杂，“家人？”他的声音里带着讽刺，“你只是一个鬼魂，格雷森。”

“我知道，达米安。”迪克冷静地回答，举起锅铲，“想来点炒蛋和薄烤饼吗？”

达米安嗤笑了一声，接着趾高气扬地扭过头，重重把门关上了。

“那混蛋是谁？”提姆挑起眉毛，“他刚才叫布鲁斯‘父亲’？”

“他是布鲁斯和塔利亚的儿子。”迪克捏着鼻梁，“事情很复杂。”

“什么？谁？他住在这里？”提姆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他才刚来几天，提姆。我并不想瞒着你。”迪克沉重地叹息道，“但你也看到了他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面他就用武士刀扎穿了我的肩膀。每天他都能搞出一大堆新的问题，我根本没空给任何人写信诉苦。”

“他伤害了你？”提姆的声音变得阴沉，“该死，要是布鲁斯在的话——”

“嘿，别激动，提姆。”迪克搂住了他亲爱的小弟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流血，也不可能再死一次。”

“但你是家人。”提姆攥住他的手腕，年轻人皱紧眉头，显得急切而诚恳，“我不会让他伤害我的家人。”

“达米安也是你的家人，提姆。”迪克摇了摇头，“无论事情如何不尽人意，他依然是我们的家人。”

他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提姆一直表现得闷闷不乐。达米安倒和平时一样，绝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也从未停止抒发他那惊人的敌意。这很可能是提姆如此沮丧的原因之一。晚餐时，在所有人都以为达米安不会下楼加入他们的时候，男孩却阴沉着脸出现在了晚宴室里。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迪克轻咳一声，率先向达米安打招呼，并微笑着欢迎男孩坐下品尝他和阿尔弗雷德合力烹制的烤鸡。

但达米安却无视了他的邀请，反而对提姆发出了挑衅。“你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德雷克。”他不知怎么的知道了提姆的名字，“那是属于家族长子的座位。”

“我是你父亲的养子，达米安。”提姆冷静地回答，“并且我比你年长。”

“你不是我父亲的儿子。”达米安冷笑起来，“你只是一个他心生怜惜的孤儿，一个冒牌货。我才是他真正的血脉。你不配拥有那个座位，德雷克。我——”

提姆猛地站起身来。而达米安显然在等待着这一刻，他立刻扑了上去，两个人很快便彼此殴打着在地上滚成了一团。他们撞翻了一排椅子，还让餐盘里的烤鸡也飞上了墙。阿尔弗雷德捂住了嘴巴，卡珊手中的鸡腿掉在了地上，而迪克冲了过去，死死抓住那两个正滚成一团的家伙的肩膀，大声喝令他们停手，分开。

“提姆，住手！”迪克怒吼道，焦急地阻拦着提姆，“他只是个孩子！”

“他不是个孩子了，迪克！”提姆用更高的声音吼了回来，“他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好极了。这就是他满心期待的家庭团圆。迪克在卡珊德拉的帮助下才终于把那两个失去理智的年轻男人拉开。接着他高声命令达米安去房间里闭门思过，而提姆也需要受到责罚，不允许再吃晚饭，并且今晚的其他活动也要取消。

达米安冷笑着走出了晚宴室，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提姆则显得失望至极，“是他先动手的，迪克。”年轻的巫师委屈地大叫道，“为什么我要受到惩罚？他显然在试图毁掉我们的重逢，难道你看不出来？为什么你还要把那个混蛋留在我们的家里？如果布鲁斯在的话——”

“闭嘴，提姆。”迪克丧失理智地大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即将断裂，“别再提布鲁斯，你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而现在这个家由我做主，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处理方式，你可以离开！”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后悔极了。他满怀歉意地朝提姆伸出手来，试图揽住年轻人的肩膀。但提姆飞快地避开了他的手臂，并且阴沉着脸，再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我很抱歉，提姆。但你更年长，你该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怒气，我对你有更高的期望。”迪克说，感到筋疲力尽。他知道自己有些太过严厉，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自从布鲁斯消失之后他的选择便越来越少。他勉强微笑了一下，接着抱起地上没法再吃的烤鸡也离开了晚宴室，“晚安，提姆。晚安，卡珊德拉。”

第二天早晨，当两位年轻的巫师动身离开时，卡珊德拉亲吻了他的脸颊，但提姆只是敷衍地朝他挥了挥手。他知道提姆在生他的气，也许年轻人觉得他太过偏袒达米安。也许提姆是对的。提姆总是对的。提姆就象是他从未有过的那个亲生兄弟，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许胜过任何人。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渴望能够一直像从前一样照顾和保护提姆——他当然可以假装自己依然是那个温和优秀的兄长，并在任何时候都无条件地疼爱自己的小弟弟。但提姆已经长大了。他长成了一个强壮，正直，勇敢的年轻男人，他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而他为他骄傲。他知道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助，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依然能够在世界上闯荡出一番成就。

他很清楚提姆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无论这多么令人失望。

而达米安——达米安是不同的。达米安年轻，冲动，离经叛道。他和提姆完全不一样。在失去布鲁斯的漫长哀痛中，男孩的突兀的到来仿佛一颗石子打破了沉静的湖面。而激荡起的涟漪将他的整个生活连同其他人的一起搅得天翻地覆。

他必须对达米安负责。他要代替布鲁斯照顾这个孩子，他发了誓。即使这意味着他最亲密的兄弟也将质疑他的行为，即使这意味着他会伤害他的家人。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

“嘿，达米安。”迪克低声呼唤道，纵身跳上了男孩的床。而达米安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对他的骚扰无动于衷。迪克灵巧地从男孩身上越过，接着蜷起四肢舒舒服服地趴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变成猫也不能阻止我把你踢下床，格雷森。”达米安闷闷地威胁道，却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想听个故事吗？”迪克舔了舔爪子，“关于蝙蝠侠的故事？”

“当戈登告诉我这座房子闹鬼时我可没想到我会每晚被鬼魂又长又无聊的故事折磨。”达米安说，“这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

几个星期的相处后，迪克已经习惯了男孩的嘲讽，也已经锻炼出了一套熟视无睹的应对机制。他喵喵地哼着，心情愉悦地自顾自讲了下去，“总之，事情是这样的……”

 

8

“怎么？”达米安抱起手臂，没好气地问道。

“没什么。”格雷森说，围着他转了几圈，“你让我想起了你的父亲——”

“我知道，你说过几千遍了。”达米安说。

“——你看起来和他一模一样。”格雷森旁若无人地说完了他的句子。

“你提起父亲的频率比塔利亚还要频繁。”达米安用他固有的嘲讽腔调抱怨道，“我想我开始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了。”

“今晚你将第一次以蝙蝠侠的身份夜巡，达米安。”格雷森置若未闻地飘到他的身后，替他整理斗篷，“我很高兴你终有一天能有资格穿上这个斗篷。如果你父亲在的话，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知道。”达米安垂下眼睛，“但他不在这里。”

“被人珍爱的东西永远不会消亡。只有当你完全忘却它的时候，它才会真正死去。”格雷森轻声说，飘到他的身前，用一根手指触碰着自己的左胸，表情凝重，仿佛这是一个誓言，“所以蝙蝠侠会永远活着。在我心里。”那只泛着幽光的手又覆盖上了他的胸膛，“现在，同样在你的心里。”

达米安有些不适地向后退去，避开了鬼魂的手。他冷哼了一声，接着大步向前走去，扬起斗篷，“打起精神来，格雷森。”他说，“我们才是哥谭的活力双雄。”

他和格雷森搭档已经接近一年了。一年之前，仅仅是和格雷森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听起来都像是一场噩梦，他烦透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鬼魂。格雷森的担忧和有意无意的引导在他看来无非是对于他能力的怀疑和对他品行的侮辱。鬼魂层出不穷的糟糕笑话和友善的戏弄也是一种折磨，让他焦头烂额，没法得到片刻宁静。但逐渐的，当他更熟悉这座城镇的运作方式之后，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守护者开始变得有所助益。

哥谭镇并不是一个安宁的梦想家园，每晚这里都在发生着非同寻常的肮脏勾当。而他和格雷森的职责便是阻止任何人行凶作恶，或是利用无辜的人来达成自己邪恶的目的。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维持这座小镇的秩序应该易如反掌。但不久之后，仿佛直通地狱般总是无穷无尽的罪犯和无处不在的恶魔让他意识到单打独斗也许并不是哥谭所需要的战斗方式。这时神出鬼没的格雷森变得异常有用起来。尤其是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虽然他永远不会承认他需要格雷森，但当他被送入地下角斗场和魔药改造后的巨型战士搏斗时，或是当他被塔利亚派来的雇佣杀手追击时，格雷森的及时出现帮了他的大忙。

他也救过格雷森几次。从那个戴着红头罩的吸血鬼手中，还有奇异马戏团的灵媒巫婆那里。在这个家庭里，我们看守彼此的后背。格雷森经常这样说，而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成为了最棒的搭档。格雷森能够利用幻术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人，而他从不畏惧直面任何危险。而且，如果格雷森唠叨得他实在受不了的话，他总可以割开自己的手掌用自己的血来强迫对方乖乖闭嘴——虽然一般来说这个特殊方法只会给他在日后带来更多麻烦——格雷森会在他的伤口愈合后用更多的唠叨来烦他，达米安，你的血可以抑制大部分无害的魔法生灵，但也会吸引来强大的妖魔，我很努力地在保护你不让你受伤，但前提是你不要自己割开自己！他总可以再一次割开手掌把格雷森吓跑。但是这种依靠极端解决方法短暂获得安宁的恶性循环并不是什么好事。作为一个奥古他对这一点别有感触。所以最后他渐渐开始试着忍耐——而当他习惯了之后，那些唠叨听起来甚至几乎不那么烦人了。

他来到哥谭的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新的威胁，新的敌人，新的关系。他的脊椎断了一次，格雷森大呼小叫地告诉他父亲也曾经遭受过同样的折磨，好像这该让他觉得好受一些似的。

他领养的动物越来越多，包括一头奶牛，一只大丹犬，一只比蒙兽，还有一只真的黑猫。格雷森最初曾因为新来的猫闷闷不乐，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怀疑那是因为格雷森终于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再变成猫来讨好他了。

他不得不将那瓶拉萨路之池的池水转移进新的容器中，因为原本用来充当瓶塞的木塞因为浸泡在池水中，竟然生根发芽，还开出了一朵幽蓝的花。那木塞被格雷森捧去埋在了庄园北侧的墓园里，几个月后同样的花就开遍了整个庄园。无论季节，它们从未衰败过。

崭新的生命破除了原有的诅咒，当有一天他站在门阶上向远处看去时，他意识到韦恩宅邸已经不再是他刚来时那个荒芜可怖的鬼屋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甚至有了登门造访的常客。有时候他会觉得父亲必然会对此有些看法。但他从未见过父亲，所以他也无法臆测出他究竟会说些什么。

这两年里他在格雷森的强迫下不得不逐渐熟悉了家族中的其他人。史蒂芬妮·布朗是线索大师的女儿，她是守护着整个东城区的女巫。卡珊德拉·该隐是吸血鬼始祖和东方巫女的混血后代，她天生少言寡语，但力量惊人，对魔法的使用也炉火纯青。据说她从未战败过。杰森·陶德曾是他父亲的养子，但不幸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陶德却奇迹般起死回生，爬出了他的棺材，变成了一只滥用私刑处罚恶人的吸血鬼。此后他始终执着于向家族中的其他人，尤其是格雷森，复仇。陶德屡次三番的骚扰还勉强可以忍耐，他父亲的另一个养子，提摩西·德雷克的频繁出现则成了他最大的烦恼。他一向不喜欢德雷克，但根据父亲的遗嘱，德雷克拥有着韦恩企业的继承权。并且由于格雷森对数字一窍不通，维持家族产业的重担全部落到了他和德雷克的肩上。这一年里他不得不因此经常和德雷克见面，甚至共处一室商讨扩展产业的事宜。

他承认，德雷克的巫术马马虎虎，还看得过去。但他不喜欢那个家伙的态度。他也不喜欢格雷森对德雷克的偏爱。他清楚地意识到格雷森对德雷克有着毫无原则的信任，而那时常让他感到不悦。

就像今晚一样。

“再告诉我一次，为什么我们要花费整个晚上守在这片墓园里？”

“提姆早些时候托乌鸦送来了信函，他有一条关于黑手套的新线索。”格雷森趴在他身边的墓碑上，托着脸颊，另一手轻触着地上盛开的蓝色小花，“那是个试图抹黑韦恩家族名声并致力于用一切肮脏邪恶的手段为肮脏邪恶的有钱人们奉上一出好戏的邪♂教组织——如果你不记得了的话。他认为他们的下一次集会就是今晚，在韦恩家族的墓地里。”

好极了。这是他成为蝙蝠侠的第一晚，当他以为这该是充满冒险，战斗和辉煌胜利的历史性时刻时，德雷克却总有办法毁掉他的一切。

“我不信任德雷克。”达米安嘶嘶地说，弓身隐藏在墓碑前巨大的天使像后，“已经过去半个晚上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什么也没有。”

“耐心些，达米安。”格雷森朝他微笑道，仿佛他只是个闹脾气的小男孩，“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融入这片土地，体会它的呼吸和脉搏，这能帮助你更好地体会哥谭的运作方式。”

“切。”他不屑一顾地轻哼道，扭过头去。经过一年的磨合，他已经学会了尊重格雷森的想法，并且服从他的指令。当然，他还是更愿意认为他是在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而格雷森的命令在大多数时候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更何况他知道当他拒绝听从他的蝙蝠侠时会发生什么。格雷森会念叨他整整一天，并且当他入睡时，那只多愁善感的黑猫不会再守候在他枕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格雷森肆无忌惮地横躺在空中，绕着韦恩家族祖先的墓碑来回打转，仿佛正漂浮在一条平缓的小溪上，“当你能够独当一面，承担起蝙蝠侠的重担时，就是我可以退休的时候了。”鬼魂听上去非常愉快，他仰望着天空，仿佛透过星光看到了一个美妙的梦，“我可以做回夜翼，而不必穿着那身沉重的斗篷，跟在你的身后……”

“你说得好像那是一件苦差事。”达米安撇了撇嘴，“我不喜欢你的语气。”

“你从没喜欢过任何东西。”格雷森抱怨道，但听上去并不十分烦恼，“塔利亚一定给了你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童年。”

“蝙蝠侠不需要喜欢任何东西。”达米安反驳道，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像蝙蝠侠应有的那样，坚硬，无畏，令人恐惧。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有些迟疑，“偏爱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但偏爱也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格雷森说，依然带着那个有些愚蠢的微笑，“只有神明和野心家宣称自己能够永远都能保持公正，而我们都知道那绝不可能。你得做出你自己的选择，这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根基所在。”

“你到底知道多少这种烂俗的警世恒言？”

“没错，我就是一个行走的幸运曲奇。”

“你更象是被巫师拐回家做家务的家养小幽灵*。”

“嘿，别那么说你爸爸，他不是那种巫师——”

“嘘——”达米安把一根指头放在了嘴唇上，“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格雷森立刻住了嘴，面色也凝重起来。“没有。”片刻之后鬼魂回答道，“我什么也听不见。”

“连虫鸣也没有。”

“连虫鸣也没有。”格雷森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该死，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鬼魂的表情变得极其严峻，漆黑的假面和斗篷猛地将他包裹起来，“他们一定把这块墓地从正常的时空中隔离出去了。”

“他们能做到这一点？”达米安挑起眉，“我以为黑手套只是一个集结了很多恶棍的邪♂教组织。”

“灵魂只是一种介质，就像时空一样。只不过灵魂中承载着记忆和情感，而时空中承载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格雷森解释道，“当灵魂的力量强大到可以穿透时空时，理论上也可以割裂和分离时空。但这只是理论，你的父亲一直在尝试将它付诸实践，但却从未成功过。”

“谁可能会有那么强大的灵魂？”达米安感到难以置信，“父亲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如果连他也做不到，并且现在他已经消失了，这应该意味着没有人能——”

“也许你父亲的意志和力量的确无人能敌，”一个阴郁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但你该知道黑手套会永远更胜一筹。”

达米安猛地转过身去，一个穿着黑色礼服，身披斗篷，戴黑色假面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他的打扮和蝙蝠侠异常相似，但却由于过分瘦削且苍白而显得形容枯槁，似乎不堪一击。并且他戴着一副丝绸白手套，手中还拿着一只细长的手杖。

他看起来像个变态。

“赫特博士！”格雷森在他背后怒吼道，“你的邪恶计划到此为止了！”

赫特博士。达米安皱起眉来。他听说过这位博士的事迹。他曾经以科学实验为借口让蝙蝠侠服下自己研制的药物，并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持续不断地对蝙蝠侠进行深度催眠，试图从精神上击垮哥谭的守护者，让他屈服。他也曾经试图诱拐并绑架格雷森，来更好地研究蝙蝠侠的弱点。他宣称自己是托马斯·韦恩医生，布鲁斯·韦恩的父亲，并散布关于韦恩家族的可怕谣言，借此折磨和侮辱蝙蝠侠。他穿着托马斯·韦恩曾在一次假面舞会上穿过的表演服，但事实上，他是布鲁斯堕入黑暗的祖先，另一位托马斯·韦恩。他是家族历史上的污迹，一个向黑暗屈服的韦恩。

而他最大的目标让韦恩的血脉彻底堕入黑暗——或者就此终结。

他是蝙蝠侠最可怕的敌人之一。而德雷克的情报把他们直接送进了赫特的圈套里。

达米安从背后抽出了他的武士刀。格雷森在他十九岁生日那天总算把这把刀还给了他，但它被使用的条件依然极其苛刻。

但今晚他是蝙蝠侠。蝙蝠侠可以使用任何他想用的武器。

“达米安！”格雷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但达米安决意忽视掉那个总是搅人兴致的家伙。

“我不会杀他，格雷森。”他低声说，双手持刀，朝着赫特冲去，“我只是会伤害他——伤害得很重。”

下一秒他突然踩在了空气中。有一瞬间他以为这是格雷森在搞鬼，他又从后面提起了他的领子，让他在敌人的面前出丑。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并非仅仅是悬停在了空气中——他被静止了。他浑身的肌肉依然保持着向前冲锋的紧绷状态，他的眼睛依然死死盯住赫特所在的方向，但他却无法再挪动一下——连动一动脚趾头都做不到。

该死。他无声地咒骂起来。他终于知道格雷森为什么那么焦虑了。

赫特高举着他的手杖，狂妄地大笑起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听到格雷森的怒吼。狂风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无数蝙蝠嘶鸣着从黑暗中涌出，翅膀扑打着遮蔽了天地。他能感受到鬼魂在幻象的包裹中朝他飞来。但伴随着一声闷哼，格雷森被弹开了，像一颗击打在砖墙上的石子。

赫特博士高举起双手，他的手杖在空中画出一个发亮的倒五芒星，格雷森制造的幻象瞬间消失无踪，仿佛被一块沾水的布大力抹去。赫特裂开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了解蝙蝠侠和他的弱点。我了解韦恩的血脉，我了解韦恩家族的力量之源。我了解他和他所谓的家族的运作机制。”那个疯狂的邪♂教崇拜者挥舞着手杖，“而今晚，这条被诅咒的血脉即将终止！”

“达米安！”格雷森又撞了上来，无形的墙壁却再一次将他弹开，让他的声音在凑近的瞬间便飞快地远去，显得有些可笑。那个愚蠢的，莽撞的，自我牺牲的鬼魂。达米安拼尽全力挣扎着，试图逃脱束缚他的牢笼。但无论他如何驱动自己的四肢，他依然被死死钉在原处，纹丝不动，仿佛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你只是一个鬼魂。”赫特将双手交叠在手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格雷森一次又一次被弹飞，“你甚至没有实体——你无法进入我制造的时空裂隙。”

“你做了什么？”格雷森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这不可能，你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来……”

“也许你没有意识到，我们正站在全世界力量最为强大的土地上。”赫特摊开手掌，指向他们的脚下，“这里埋葬着韦恩家族的几乎全部祖先，他们在生前都曾是杰出的巫师，而在死后，他们的力量融入了这片土地中，让这片墓园成为了整个时空中力量最强大的极点。”

“而我聚集了这股力量，并用它在时空中切割出一块没有任何介质存在的真空。”赫特用手杖指向他的方向，仿佛在向在场的所有宾客展示自己引以为豪的收藏品，“除非这块土地的能量场消失，否则他将会被永远囚困于时空的真空中，凝固在那一瞬间，直到万物的终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小子。”那个疯子再次大笑起来，“你拥有了一个绝妙的前排座位，可以好好地观看你的敌人如何争夺将刀扎进你的心脏的权利——”

如果他能动一动喉咙和舌头，他一定大骂起来，把自己知道所有恶毒的词都用到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身上。达米安怒不可遏。可该死，他连眨一眨眼睛都做不到。

“而我，将得到巴尔巴投的荣耀，恶魔的指引——”赫特还在喋喋不休，像个蹩脚的布道牧师，“蝙蝠侠和韦恩的敌人乐于为这场表演提供大笔奖赏，他们正通过水晶球观看着这一切！他们会争先恐后地掏空钱包，只为竞拍下这永恒终结韦恩血脉的权利——”

“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格雷森气息急促地大声宣布。达米安努力扭转着脖子，试图看向自己的身后。可他的眼珠甚至都无法转动。“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任何人，赫特！”

一道强光在他背后猛然腾起，直冲云霄。如薄纱般波动的光晕将整片墓园点亮。天地间裂开一条光的罅隙，仿佛来自天国的召唤，那光芒将黑暗刺出裂纹。

不。达米安在心中咆哮起来。他模糊地意识到了格雷森要做什么——不！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他的后背，他猛地从自己的牢笼中跌了出去，滚落在了地上。他的膝盖在潮湿的泥土上划出一条长痕。

当灵魂的力量强大到可以穿透时空时，理论上也可以割裂和分离时空。但这只是理论，你的父亲一直在尝试将它付诸实践，但却从未成功过。

“不！”达米安吼叫道，挣扎着扭过头去，“格雷森！”

“不！”赫特咆哮着，狂怒地挥舞着手杖，却无济于事，“不，这不可能！”他手中的手杖突然碎成了齑粉。一阵呼啸的寒风涌动着朝他们袭来，那粉末穿透指缝飞扬到了空中，接着由光构成的裂缝无声无息地将它们吸了进去。

那条裂隙中模糊地显露出一个人形，刺目的光焰环绕着他的形体，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依稀可辨。

“你该死的做了什么！”达米安朝着那个人形怒吼道， “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

“达米安。”那团光芒轻声地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的灵魂没有强大到足以撕裂时空。”达米安喘着气，他的手在颤抖，不知指向何处的怒火让他双眼胀痛，“你会被那条裂缝吞噬的。”

“我知道。”光芒中的人形眨了眨眼睛，“而这是我的决定，达米安。”

“格雷森……”达米安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个像一撮干草般熊熊燃烧的鬼魂，或是阻止那条狭长的裂缝合拢，“见鬼，格雷森！”

“抱歉，达米安。”格雷森低声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很抱歉。”

那条裂隙摇晃着，开始崩塌。地面震动起来。无数幽蓝的光焰从地面上升起。那些花——那些因为拉萨路之池的池水而盛开的花，一朵接一朵地挣脱了土地的束缚。它们向天空飘去，旋转着，轻轻撞在他身上。

那些蓝色的，开遍了整个庄园的花。

它们诞生于拉萨路之池，它们生长在韦恩家族世代埋葬的土地上。它们是纯粹力量的物质形态，一朵又一朵凝结的魔力燃料。它们是巫师的罂粟。它们守卫着韦恩庄园，把生命重新灌注入土地中，让一切邪恶无法接近。

它们是格雷森。这是达米安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当格雷森将它们埋进土地的时候，他的一部分也进入了这片土地。格雷森的一部分同它们一起生长，繁衍，布满了整个庄园。他们都是纯粹的能量体。只不过韦恩庄园的土地让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形态。

它们会守护着这片土地，直到永远。永远。永远。

“格雷森！”达米安吼道，朝着格雷森奋力地伸出双手，却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推了出去，“迪克！”

那条裂缝皱缩成一条黑线，接着消失在了夜空中。

达米安低下头。他张开的手掌中落满灼烧的幽蓝色花瓣，像是无数碎裂的星辰。

 

*欧洲传统文化中认为家中的精灵，幽灵或是仙女会在夜深人静时帮忙做家务（也有可能只是大发脾气闹得全家不得安宁），这种魔法生物在英国一般被称为Hobgoblin, boggart或pixy，在德国则被称为Kobold。而缺少保姆的家庭同样也可以通过拐骗林中仙女或好心的幽灵来达成同样的目的。

 

9

他在燃烧。他在从内到外无声地爆炸。流动的光焰不断从他身体内向外垮塌，空气被光线充分浸润，像一块海绵似的膨胀起来，把物体的边界扩溢得朦胧不清。一切都显得过分明亮，过分刺目，仿佛铁锤砸上烧红的铁块的那一瞬间，火光四射，光芒万丈，而那一瞬间又被无限地拉长。

他看起来一定像一只巨型萤火虫。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它在黑暗中像一颗恒星般源源不断地灼烧发光。他握起手掌，将光焰按进掌心。力量。他感到力量在指尖汇聚。力量冲破他的胸腔，力量沿着他的躯干向外喷发。

达米安的怒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那声音奇异地变了调，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一定是裂缝中扭曲的时空在捣鬼，将它拉长，压扁，仿佛圣诞节时他们对待刚煮好的太妃糖。“格雷森！”他年轻的蝙蝠侠惊慌失措地大吼，“迪克！”

而这是他在迷失在时空裂缝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黑暗挤压着他。黑暗推搡着他。他跌跌撞撞地向下落去，翻转着，永无止境地下落，象是儿童故事里跳进兔子洞的小姑娘。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下坠，无所依托地下坠——在死了之后这也成了一种新奇的体验，尽管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他死亡的原因。

漫长而寂静的坠落。也许他该哼首歌，或者讲几个笑话。哦哦，他可以一边讲冷笑话一边空翻——完美。他擅长这个。他擅长做那个活跃气氛的鬼魂。这里没有人会被他逗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自从布鲁斯失踪之后，也再没有人会需要一个上蹿下跳的鬼魂的陪伴。

布鲁斯。迪克默默地叹了口气。也许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让他变得多愁善感。也许是静默让思念堆积成无法承受的重担。布鲁斯。

“你是谁？”布鲁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黑暗中，皱着眉头，“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家里？”

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迪克伸出手指，描绘起幻觉中布鲁斯的脸颊。年轻，冲动，充满激情却又不愿表露。他的指尖将光芒投射成虚幻的场景，而他躲藏在时空的裂隙中，偷看着记忆中的自己。

那时候他细瘦得像只野猫。“你能看见我！”他尖叫道，扑了过去，给了男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感谢上帝，先生！”他把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胸腹间，“我还以为我得一辈子自言自语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提着后领拎了起来。“你该死的是谁？”布鲁斯毫不留情地质问道，“你想要什么？”记忆中男人显得格外高大和强壮，仿佛一座棱角分明的青铜雕塑，“这是私人领地，不欢迎孤魂野鬼。”

“我叫迪克·格雷森，先生。你可以叫我迪克。”他说，挥舞着双臂，在空中挣扎着勉强鞠了一躬，“你一定就是韦恩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一位好心的骑士将我送来了这里。他说你需要帮助，先生。也许我能帮上忙。”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面色不快，“是他让你来的？”

“我不清楚，先生。”他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不需要学徒。”布鲁斯松开了他的衣领，“而你只是一个幽灵，他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我不能留下？”他伤心地垂下了眼睛，在空中转了一圈，“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先生。妈妈和爸爸看不见我，我不能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且……”他轻声嘟囔道，“我不想永远自言自语。”

他面前的男人沉默下来，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锐利而精准，仿佛在评估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节。而这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实际存在的活物都更有存在感。他满怀期望地瞪大眼睛向上看去。“求你啦。”他说，如果他还有呼吸的话，他一定已经紧张地屏住了气，“让我留下。”

深蓝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只是其中的戒备逐渐松懈下来。“好吧。”布鲁斯最终用低沉的声音勉强同意道，仿佛这是一个极其不情愿的决定，“你可以留下。”

“你真是个好人，先生！”他欢天喜地地再次朝着男人扑去，然而这一次对方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衣领又被提住了，将他拦截在了半路上。

“叫我布鲁斯。”布鲁斯说，低头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小子。”

“叫我迪克。”他说，朝男人灿烂地笑着，“那是我的名字。”

那些美好的旧时光。迪克微笑起来。褪色的，被朦胧的柔光所覆盖的旧时光。它们逐渐从黑暗中探出脑袋，围绕着他翩翩起舞。他看到布鲁斯在古堡中穿梭，身后跟着叽叽喳喳的自己。管家挑起眉毛，看不出是赞同或是反对，同时什么也没有承认，又什么也没有否认。他们一起翻阅古籍，配制魔药，在宽阔的晚宴室中用细长的无刃剑练习搏击。在布鲁斯的教导下他很快便学会了如何随心所欲地显形隐形，还学会了利用古堡中蕴含的魔力让自己凝聚出各种各样的实体。

他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男孩。他可以拿起器物，可以喝茶吃饼干。他也可以制造出幻象，让人心惊胆战。

他也曾想过离开。那个念头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猛然地划过他的脑海，仿佛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他想回去寻找马戏团，寻找他的父母。但流星转瞬即逝，他不能走。如果他离开了，谁来让布鲁斯不再自言自语呢？

韦恩古堡就是他的新家。他在每个房间里飘来飘去，大呼小叫，或是突然穿墙而过，张牙舞爪，努力尝试着承担起一个鬼魂应有的使命——把布鲁斯吓到不再板着那张扑克脸。很快他便因为太过聒噪而被禁言咒语缝住了嘴巴，并且被警告每当夜幕降临便只能呆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允许到处乱跑。但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乖男孩——他是个乖男孩，但他也是个马戏团男孩，不是吗？

每晚，当黑暗将一切罪恶包庇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时，他会都想办法从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溜出来，在大宅中东游西逛，试图偷看布鲁斯都在干些什么。但大部分时候，他夜游的结果是害得自己在巨大的古堡中迷了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例行打扫卫生的管家领回去。

直到那一晚改变了一切。

那一晚，当落日彻底隐匿在海湾中，而他开始东厢的书房里装模作样地翻动书页时，布鲁斯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被吓得缩进了高大的书架中间，只从两本厚重的古籍中露出一只眼睛。可布鲁斯却没有发现他，而是急匆匆地走到角落的古董钟前，转动指针，打开了一条密道。他被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古堡中有很多密道，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其中一条。也许他该听从布鲁斯的警告，躲得离这些他不该知道的秘密越远越好。但是哪个男孩会愿意错过一次和秘密隧道有关的探险？他立刻跟在布鲁斯身后，沿着密道向下飘去，直到漫长的阶梯到了底，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古堡地下的神秘洞穴里。

布鲁斯走上了洞穴正中的平台。他躲在岩石后面，偷看着他的导师在光怪陆离的烟雾和爆炸之中操纵起庞大到他无法理解的咒语。那些魔咒和他以往所窥见布鲁斯使用的那些都不同。他能察觉出布鲁斯口中念出的每一个古老的音符中所蕴含的黑暗力量，巨大的黑影伴随着咒语的回音在巫师身后的石壁上扭动，像是某种带羽翼的魔物。当他开始感到恐惧时，他已经被洞穴正中涌出的强悍的力量压制得无法动弹，只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而当烟雾终于散去时，从中走出的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男人，而是一个戴着假面，身穿斗篷的怪物。他是如此可怖，却又如此熟悉。他见过怪物胸口那个蝙蝠形状的胸甲。它的形状早已镌刻在了在他最黑暗的回忆里。

他躲在角落里，捂住了嘴巴。那是拯救他的黑骑士的标志。难道布鲁斯就是他的黑骑士？可布鲁斯为什么要对他隐瞒真相？

黑暗中蝙蝠拍打着翅膀，环绕着那个可怖的身影向上盘升，那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站在黑暗中心的身影看上去并不像是他的拯救者，那个沉默却温和的骑士。他也不再是布鲁斯·韦恩，那个仁慈优雅的贵族青年。那被黑色斗篷包裹着的东西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一个强悍无情的恶魔。

他所知道的布鲁斯虽然严厉，偶尔也会有些尖刻冷漠，但却绝不是一个恶魔。

那不是布鲁斯。那是一个夺占了布鲁斯身体的邪恶生灵。

浓厚的黑暗从角落中渗出，仿佛某种恶心的粘液缓缓从地面上爬过，遮蔽了他的视野。他感到无法呼吸。恐惧攥住他的胸腔，把他带回那片迷雾之中。他看不到黑暗的尽头，他找不到自己所在何处。他被吞噬了，被永远困在深渊的尽头。

他蜷缩起来，趴伏在地面上，试图将自己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球。但黑暗还是逐渐渗透进他的身体之中，冰冷粘稠，震耳欲聋的尖叫和哭嚎被挤压进他的大脑。魔鬼的锁链将他向地底拖拽，他捂住耳朵，却无法将那些声音驱逐出去。他在尖叫，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他朦胧地想道。布鲁斯被恶魔控制了身躯，而他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阿尔弗雷德会成为第二个。接着是哥谭，然后是整个世界——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的叹息从他头顶传来。

突然间，恶魔松开了他的脚踝，尖叫声停止了。他颤抖着从指缝里向外看去，那个穿着斗篷的怪物正站在他的面前，高大可怖，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仿佛挥动镰刀的死神。

他颤抖得更厉害。然而死神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瞬间，黑暗从他身边褪去，沉入地底。布鲁斯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的眼睛中残留着一丝尚未退去的猩红，但那是布鲁斯。而布鲁斯正神情不悦地看着他，仿佛正因为他的私自闯入而感到恼火。但这并不那么可怕。褪去了黑暗的包裹，摆脱了恶魔的操控，面具下面的男人是他熟悉的布鲁斯。而布鲁斯朝他伸出手来，“我说过，你不能在深夜到处乱跑。”

“对不起。”他伸出手，手指却穿过了对方的掌心。他竟然没办法凝固出实体来。他缩回手指，羞愧地低下了头。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又软弱，低得近乎耳语，“我不是故意……”

“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布鲁斯说，依然用那种嘶哑可怖的声音，让他感到一阵战栗穿过他的脊背，“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不——”

“你知道我是蝙蝠侠。”

他闭上了眼睛。

蝙蝠侠。那个巫术使用者。哥谭镇教会的头号敌人。治安官暗中包庇的蒙面义警。即使在这个年代，这个名字也依然会让人被送上绞刑架。或者更糟。火刑，即使是最厉害的巫师也难以从火刑中全身而退。

他当然听说过蝙蝠侠。但是他从未把蝙蝠侠和布鲁斯联系在一起。他知道布鲁斯是个力量惊人的巫师，他知道布鲁斯有时会在深夜离开大宅，回来时伤痕累累。他刚来到韦恩庄园的那一晚，他曾听见布鲁斯对着一只停在石膏像上的垂死的老蝙蝠说话。布鲁斯都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

他从没想过布鲁斯会是——

也许内心深处他早已知道布鲁斯究竟在隐瞒什么。也许他每晚违背禁令，锲而不舍地寻找着布鲁斯是因为他知道他会看到什么。而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他却后悔极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睁开眼睛，语无伦次地小声恳求道，“我是一个鬼魂——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布鲁斯的表情毫无变化，看上去并没有被他说服，他不由得害怕起来，紧紧攥住了男人的手指，“不要赶走我，布鲁斯，求你了——”

是你让我的存在有了意义。他想道，是你让我意识到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活着，成为一个人的一部分。是你让我来韦恩宅邸，给了我一个家，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从你身边赶走。而且，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你该有多孤单——

可他说出口的却是：“求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男人低哑地问道。

“任何事！”他抽噎着，“我不想离开你！”

“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的搭档吗？”布鲁斯说，看着他的眼睛，“和我并肩作战，一起对抗黑暗？”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有几秒钟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为蝙蝠侠的搭档。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必离开——他可以永远留下，作为蝙蝠侠的搭档，作为布鲁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有了全新的，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断断续续地发着光。如果他有一颗心脏的话，那它一定会被幸福和喜悦压迫得即将爆炸。他开始觉得他的整个人生——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这一刻。这是他重生的起始，是他的宿命所最终会将他指引到来的十字路口，他的故事中最初、最重要的决定。

一个问题。和一个回答。

 “我愿意！”他无法克制地傻笑着，跳了起来，“我当然愿意！”

当蝙蝠侠重新戴上面具时，他不再感到害怕。他能从那张面具下面看到他熟悉的那个男人。他看到他的拯救者，那个在漆黑的帐篷顶下朝他伸出手的黑暗骑士。他看到布鲁斯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凝视着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而那让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地存在着。

“做我的搭档，你不能再害怕黑暗。”蝙蝠侠说，牵起他的手，带他向回走去，“你需要知道。”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勇敢的人永远不必畏惧黑暗，而依附黑暗而生的人该畏惧他。”

这句话从他的头顶落下，沉沉地压进脚底，像一块锚石，让他飘忽的心绪平稳下来。伴随着那一晚男人手掌中传来的体温，这句话被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谢谢你。”许久之后他身旁高大的男人轻声说。而很多年后，他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见了那句话，还是只是在古堡中穿梭的夜风在捉弄他。

那一晚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布鲁斯督促他更频繁地翻阅古籍，辨认魔药，练习搏击。他甚至学会了如何变成一只鸟，或一只猫。三个月的加强训练后，他终于正式成为了蝙蝠侠的搭档。

“罗宾。”蝙蝠侠肃穆地抬起手掌，“你我二人誓将共同打击黑暗，并永不偏离这神圣而正义的道路。”

“我发誓！”他说，将手掌贴上黑暗骑士宽大的手心，郑重其事地闭上眼睛。烛火在他们身边摇晃，光芒穿透他的身体，将蝙蝠侠的阴影无限拉长。

“好孩子。”蝙蝠侠低沉地称赞道，“让我们出发吧。”

“上蝙蝠马！”他欢呼道，“我要坐在前面！”

从那一晚开始，每一晚，罗宾都会跟随在蝙蝠侠身边，陪伴他与黑暗之中潜伏的邪恶搏斗。他终于意识到当初黑骑士所说的“拯救”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看守彼此的后背，他会用尽一切力量把他的蝙蝠侠从死亡陷阱中拯救出来，就算为此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而布鲁斯也愿意为他做同样的事。尽管布鲁斯依然否认自己是那个带他离开迷雾的黑骑士，让他再次对那位神秘骑士究竟是谁毫无头绪，但他开始觉得这也许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用彼此。

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他真想让爸爸妈妈知道他过得有多么幸福。可惜哈利马戏团再没有重回过哥谭。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父母。这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

但还好他有了布鲁斯。还有阿尔弗雷德，还有后来来到他们身边的其他所有的人。

而他健康地，快乐地，像任何一个小男孩一样，长大了。

“怎么啦。”他张开双臂，在空中转了一圈，全方位地展示他的新潮领口和紧身长裤，“不喜欢我的新打扮？”

“你看上去很滑稽。”不再年轻的布鲁斯说，声音依然沙哑可怖。他皱着眉头。

“你得接受这一点。”他说，“我不再是个小男孩了，小短裤让我觉得有些难堪。而且，你已经有了那个新的小跟班，不是吗？”

“这不一样。”布鲁斯转过头，面朝着书桌上摊开的羊皮纸，不再看他，“杰森他……”

“其实，你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很喜欢杰森，而他也收下了我送给他的礼物。”他说，耸了耸肩，“但我想你知道这一点。”他说，“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推开我。”

布鲁斯依然凝视着那张羊皮纸，仿佛他并不存在，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他只好爬上书桌，霸占男人的整个视野，强迫他继续看着自己，“拜托，布鲁斯，别再抗拒我。”他恳求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某种界限，而你觉得这会成为我们彼此的束缚，你恐惧再次成为孤身一人——布鲁斯，”他说，看着男人的眼睛，“你该知道这是我们共有的恐惧。你该知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在那双深蓝的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晃动着，却无比真实地存在。“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布鲁斯终于开口道，音量极低，仿佛在自言自语，“你的眼睛——也许这就是我忍不住让你留下的原因。我却始终宁愿忽视这一点——“他很少看到他的导师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脆弱，像此时一样，而这让他的胸口一阵阵地发胀，好像他又重新拥有了一颗心脏。“你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他。”布鲁斯说，别过头去，“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对他的记忆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你，”布鲁斯将手放在胸前，按在心脏的位置，声音低不可闻，“占据了他的位置。”

“布鲁斯……”他的舌头象是打了结，在口中笨拙地弹动，“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布鲁斯突然抬高了声音，接着扭过头不再看他，“你该走了，迪克。”

但他没有走。他发过誓。他永远不会离开。就算布鲁斯念出最可怕的驱逐咒语来威胁他也抱住桌角不肯撒手。而布鲁斯在漫长的对持和抗拒后终于屈服于他的执着，说出了隐藏在自己心底的症结。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布鲁斯父母遇害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成为蝙蝠侠对布鲁斯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直以来那都是个秘密，就连阿尔弗雷德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听完整个故事后他叹了口气。那就是蝙蝠侠诞生的那一晚。那就是他们共有命运被决定的那一晚。震颤的共鸣在他胸腔中跳跃，闪出一片柔滑的荧光。那一刻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如果他当时在场，他一定会捂住那个男孩的眼睛，然后把他包裹进他的怀抱里。任何人都不该经历这一切。

那个神秘的幽灵拯救了小巷中即将堕入地狱的男孩，就象是他的骑士在马戏团帐篷里向他伸出手。他们都有一个守护天使。也许他们踏上这条共同的道路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们的拯救者都已经消失不见，却在他们的灵魂中留下发亮的蝙蝠烙印，如同一顶不曾熄灭的灯火，悬挂在前方，促引他们顶住风暴向前。

但更重要的是在向前的路上他们拥有彼此。

“别那么紧张。”他轻声说，“布鲁斯，我不是那个家伙。你不用担心我会言而无信。”他跳下书桌，把手臂环上男人的宽厚的肩膀，接着把脸颊也贴了上去，就像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只不过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年轻男人，而不再是那个细瘦的小男孩。“你看。”他说，聆听着对方胸膛中的心跳，那声音震耳欲聋，带动他一起颤抖起来。“我就在这里。”他说，“永远不会离开。”

他没有离开。离开的是布鲁斯。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布鲁斯当初的感受。

他的身体里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再会完整。

更多的回忆向他涌来。他想起杰森的死，他想起提姆怎样带着他们被洞悉的秘密独身一人敲响韦恩宅邸的大门。他想起卡珊德拉出现在镇上的那一天。他想起杰森的复活，史蒂芬妮的假死，芭芭拉的离去。他想起每一天，每一晚，每一个时刻。他想起达米安，他想起哥谭，他想起马戏团。他的世界五光十色，绕着他旋转。黑暗不再是威胁，而更象是一种甜蜜的守护。

“迪克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也许你不知道这一点，但你决定着蝙蝠侠是否会偏离他的道路。你就像他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是治愈他那难以亲近和信任这个世界的毛病的唯一良药。你就是他的乐观。而这乐观时常提醒他该如何做出决定。我们现在拥有一个庞大而美妙的家庭，但我时常在想，也许你没有来到他的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是第一个，然后有了其他人。他们越来越多，多到塞满了这座古堡，多到在每个国家都有他们的同盟在战斗。

蝙蝠侠不再是孤单一人。蝙蝠侠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

光芒从他身体中心向外涌出，将一切点亮。黑暗逐渐被驱逐和取代，光明仿佛黎明的天际般向外扩张。混乱的时空平行交错着从他身边划过，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发光的气泡里都是些什么。他的脚下突然出现一条漆黑狭长的裂隙，而他向其中跌去。

迪克用双手分开黑暗，跌跌撞撞地从裂缝中滑出。当双眼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窄小的街道上。碎石和草根翻卷着从他脚下滚过，被吸进他身后的裂缝之中。

这条小巷看上去非常眼熟——尽头灯火半熄的国王剧院，两侧的高墙和地面的污秽——它的名字在他舌尖翻滚，灼疼了他，却无法吐出，就象是一勺滚热的阿尔弗雷德独家牛茶芝士浓汤。因为它又和他熟知的那条小巷有所不同。他所知道的那条小巷早已在原本粗陋坎坷的砖石地面上重新盖上了一层泥沙，修葺出了平整的路面，而不是依旧这样坑坑洼洼。

接着他看到了一个男孩。他站在漆黑的街道正中，垂着双臂，正着魔般凝视着地面上的什么。片刻之后黑暗中的事物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他看到了男孩身边躺着的两个人——不，那是两具尸体。

他捂住了嘴。

这是哪里？那是什么？那个男孩是谁？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这没有道理。这一切都没有道理。他穿越了时空裂隙，离开了他的时空，却来到了……？

恶魔扭动着从男孩的背后现身。“韦恩的血。”它们怪笑着，擒住男孩的肩膀，“即将终结！”

他来到了布鲁斯·韦恩失去父母的那一夜。

他来到了犯罪小巷。

这没有任何道理。

迪克向前走去，光焰从他脚底滚落，在地面上星星点点地燃着。他的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黑暗从地心涌起，将男孩环绕在中心，牢牢地包裹起来，仿佛一个邪恶污浊的茧壳。

“布鲁斯！”他叫道，拳头带着冲力砸上了恶魔凝结出的黑暗，“上帝啊——布鲁斯！”

灼烧般的剧痛从他的手指关节处传来。那黑暗犹如寒冰，嘶嘶作响地湮灭了他手中的光焰。他和黑暗接触的部分变得暗淡下来，仿佛一块逐渐冷却的木炭。

“布鲁斯！”他怒吼道，猛地把手掌插进了那黑暗中。剧痛，寒冷，能量剧烈地流失。他颤抖起来，他的手臂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但他没有退缩。他没有将手抽出。他甚至在势不可挡的痛苦之潮中将另一只手也插入了那冰冷的魔物，至更加用力地撕扯起那片黑暗来。

牢不可破的屏障在他手中逐渐出现了裂痕。裂痕逐渐扩大，最终出现一条可供他通过的狭小缝隙。

他义无反顾地爬了进去。

呼啸的黑暗如同万千箭矢朝他射来。他周身的光焰不甘示弱地燃烧着，将黑暗撕出更多裂纹。然而他依然逐渐暗淡下去，如同一根烧到极限的火柴。极致的痛苦和虚弱让他几乎无法移动。但他看到了默然伫立在黑暗尽头的男孩。黑色的藤蔓缠绕上男孩的双脚，将他向下拉去。

不。你们不能。你们不能夺走他。我不会让你们——我不会——再一次——

他无法思考。一切思维全部化作了无声而宏大的交响曲，在他脑中轰然奏响。他奋力向前移动，像一匹脱缰的马，或是一只俯冲狩猎的鹰。这一刻无论什么也无法阻止他向前。

他伸出手，攥住了男孩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焰。

“布鲁斯。”他轻声说，用尽所有力气，“看着我，布鲁斯。”

男孩缓缓抬起头来。他看到了那双深蓝的眼睛，如同立夏的夜空，在略过青草的熏风中轻轻晃动，其中悬垂着星辰和银河。

还有他。

他从男孩的眼中看见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浑身发光的人形，轮廓模糊不清。但那是他。同样也是布鲁斯记忆中那个失约的拯救者。

他微笑起来。

一切都有了道理。

他穿越时空来到这一刻，因为他就是拯救布鲁斯的那个幽灵。

而这就是他的命运。布鲁斯是他的开始，也是他的结束。他们的命运相交，扭曲，绕成一个奇异的环，如同一条衔尾蛇。

他抱住布鲁斯，低声哄劝着惊恐的男孩，用自己的光焰保护着他，直到黑暗退去，他们重又站在犯罪小巷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而他已经虚弱得几乎无法显形。

我很抱歉，布鲁斯。”他在男孩的耳边柔声说，并悄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这有多可怕，我知道你的感受。”他说，“但你要记住，孩子。”他挺直脊背，让斗篷在空中飞扬，“勇敢的人永远不必畏惧黑暗，而依附黑暗而生的人该畏惧他。”

月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躯体照射到布鲁斯被眼泪沾湿的脸颊上。他心疼地伸出手指，想擦去男孩的泪水。但他连触碰对方也再做不到。他知道再过几分钟，也许更短，他便再也不会存在，就像一根燃尽的火柴。

而这一次，黑暗甜蜜的拥抱将会是永久。

“不用害怕，布鲁斯。”他朝男孩眨了眨眼睛，“你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永远永远永远。我发誓。”

他撒谎了。

但他没有撒谎。

他是蝙蝠侠。他拯救了蝙蝠侠。

蝙蝠侠永远不会死。

 

10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禁锢在时空的循环之中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名字。

最终一战中，黑暗君主和他抵死搏斗，他重创了对方，但却被黑暗君主逃回地狱前最后的诅咒击中，被放逐到了时空裂缝之中。他们谁也没能战胜对方，但世界得救了。

他被错乱的时空影响，遗忘了所有记忆。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相似的事情，他在远古流浪，在中世纪穿梭，在新大陆上行走。他更换了无数个名字，却始终无法记起自己究竟是谁。

他知道自己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回到时空裂隙中等待着，但他始终没有等到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出现。他已经到过每一个时空，每一个平行宇宙。他看过那些发光的气泡中每一个自己所经历的相似人生。它们如此相似，离奇，曲折，偏执，疯狂，但却荡气回肠。他们孤独地行走于黑暗中，试图实现一个理想主义的夙愿。他们苦闷而沉默，将冷漠和疏离作为行事标准，并坚信这是正确的道路。然而他们却不会永远孤单下去。总会有一个发亮的灵魂从黑暗中浮现，照亮他们脚下的路，让他们不至于走向偏执的坠落，并从此陪伴在他们左右。

直到那道崭新的裂缝割开了囚禁他的时空，让他最终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布鲁斯·韦恩。

他是蝙蝠侠。

他想起了一切。

他想起了迪克。那个总是在笑的小幽灵。那个无处不在的捣蛋鬼。那个一直以来陪伴着他，让他能够暂时摆脱心魔，而不至于向黑暗堕落的小家伙。他的小幽灵。

他意识到自己从不曾孤独。每一个时空，每一个平行世界，他的迪克都会陪伴在他身边。他们共享着同样的愿望，看守彼此的后背。他们是蝙蝠侠和罗宾，他们是最初也是最亲密的伙伴。他们的羁绊在每一个时空回荡。

迪克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突变因素，就像徘徊在一首沉重协奏中的一段谐谑曲。那个小幽灵在糟糕的幽默感方面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佐以古怪的口音和纯真的直率，这让他象是个爱尔兰小妖精一般总是惹人喜爱，逗人发笑。如果没有迪克，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他已经堕入黑暗，被自身的魔法所吞噬。也许他已经被永无休止的疯狂折磨成另一个恶魔的牺牲品，或者更糟，他会成为恶魔。

在他成为蝙蝠侠最初的那段时间，当他召唤那古老的生灵给予自己力量时，他能感受到黑暗在同时逐渐侵袭他的躯体。每一次他披上披风，那黑暗便会更深地进入他的内心，试图染指他的灵魂。他不愿屈服。他知道他可以战胜它，他可以控制他。但还有多久？还有多久它便会完全侵蚀他，让他再无反抗之力？

那一晚，黑暗彻底侵袭了他的四肢，他几乎失去了控制权。无法控制的力量从他的体内向外四溢，恶魔争夺着他的躯体。但是迪克的尖叫把他从黑暗中拽了回来。他猛地从深渊中浮出，迪克的声音像是一条发亮的绳索，困住他的脚踝，绊住他堕落的步伐。当那双颤动的蓝色眼睛向上看着他时，曾经驱散一切黑暗的光明再次拥抱了他，他灵魂中的最后一丝腐坏也蒸发无踪。他知道他被拯救了。

从此之后，只要迪克在他身边，他再也没有一次向那黑暗屈服。而迪克从未离开过。就像他承诺的那样。

而这整件事里唯一的阴暗面是，迪克从没有闭上嘴巴的时候。他总是不停地说起他在马戏团的生活。永远也吃不完的棉花糖，爆米花和花生黄油饼干。他说起他跟随马戏团在整片大陆巡演时尝试过的各种美味，还有他们去欧洲表演的那一年——英国的炸鱼土豆和法国的奶酪，还有那些古怪的意大利人，他们竟然会用食材包裹住奶油炸成一个球，当你咬破外层的时候，滚烫的奶油又香又浓，流到你的舌头上，会让你哇哇乱叫起来。

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特色美食。他经常在无动于衷的遮蔽下如此腹诽。曾经周游世界的经历让他能随口说出每个国家最顶尖的佳肴，那一定能让没见识的小幽灵馋得两眼发光。但他从未在哪一次真正出声打断过迪克对美食的遐思。每当关于那些廉价小吃的话题终于结束时，幽灵的神色都会变得有些感伤。纯粹由魔力凝聚成的实体尽管可以像正常人一般进食，却不能再品尝出那些垃圾食品是什么样的滋味。

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迪克总是锲而不舍地在他吃东西时凑过来抢一口接着又抱怨自己尝不到味道。他曾花费几个晚上暗自为迪克熬制了一份特殊的魔药。他把魔药倒进自己的茶杯，若无其事地把茶杯放在手边的书桌上，等待那个小家伙过来偷喝。但迪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对他的茶点敬而远之。那个贪吃的家伙象是突然间洞悉了他的计划，再也没有染指过他的食物。他只好用命令的口吻将幽灵召唤到自己身边，并要求他喝下那杯魔药。

“不！”幽灵惨叫道，缩到了墙角，“我知道你最近在鼓捣让我永远没办法再说话的魔药，我看到了你的笔记——虽然我不确定，也并不是很懂那些配方——但我是不会喝的！”

“喝了它。”他皱起眉，板着脸，露出不可抗拒的严酷表情，“这是命令。”

迪克哭丧着脸，肩膀抽动。如果鬼魂能哭的话，他确定这个小家伙一定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但他知道迪克不会违抗他的命令，他知道他可以信任迪克，而迪克也知道他永远不会伤害他。他的小幽灵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接过了那杯魔药，然后神情壮烈地大口喝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不太好。”幽灵细声回答，戏剧性地扶住额头做出即将晕倒的脆弱姿态，但在说完话后便愣住了。“我还能说话？”幽灵睁大了眼睛，“这不可……”

“尝尝这个。”他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把一颗用彩色亮片纸包装的糖果递了过去。迪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我尝不到味道。”幽灵低声说，“你明知道的……”

“吃了它，这是命令。”

幽灵哭丧着脸，心有不甘地剥开糖纸，把那颗蜂蜜味的糖球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迪克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彻夜煮药，尝试配方，搜集材料——都是值得的。小幽灵的整张脸都仿佛亮了起来，甜蜜透过发亮的双眼旋转着向外溢出。

他重新把手背到了身后，双脚无意识地交换着重心，并把眼神挪向了房间的另一侧。当他状似无意地转过头来时，迪克却依然站在那里，傻傻地笑着，含着那颗糖，仿佛失去了一切其他的行动力。

他局促地转身大步离去，把迪克留在了房间里。他不擅长处理这些。

第二天，当迪克偷偷拿走他的蟹酿蘑菇塞进嘴里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但那微小的失常被他用一块煎牛排极精准地挡住了。

仔细想想，这实在是有些滑稽——当他找回他的记忆之后，他最先想起的竟是这件事。就好像在他的心中迪克永远都只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小幽灵。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变老，永远不会离开。

但迪克长大了。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迪克开始变得成熟起来。他不再像个小男孩一般上蹿下跳，也不再总穿着小短裤和色彩鲜艳的紧身衣。他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和目标。而他对这变化感到不适。迪克显然也有相同的感受，因为他开始挑战他的权威。

“我不再是个小男孩了，布鲁斯。”那个小幽灵皱着眉，漂浮在空中，抱着手臂，借此得以和他平视，“你得停止再把我当个孩子对待。”

“你是个小男孩，迪克。”他就事论事地说，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正趴在他的胸口。一双发亮的浅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象是一只停在他胸前的蝴蝶。他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有一瞬间那双眼睛让他回想起另一个幽灵，而他胸腔中沉睡已久的执念被触动着再次弹跳起来。

“嗨，布鲁斯，早上好。”年轻人快活地说，接着坐起身来，露出线条优美的胸肌和手臂，并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做了什么？”他强压下失望，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穿上衣服，迪克。”

“你得承认我不再是个小男孩了。”

他怒视着坐在他床上的年轻男人。而那双蓝眼睛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他低声说，做出退让，“我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一点。”

“我已经快十八岁了，布鲁斯——”

“但我永远会比你年长，而且比你聪明。”他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你得慢慢长大，迪克。那不是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

迪克依然坐在床尾，状似恼火瞪着他，嘴角却开始慢慢上扬。“我不会变回小男孩的。”年轻人高声宣布，接着大笑起来，向后飘去，穿过地板离开了房间。他的笑声透过楼板和墙壁从四面八方传来，和朝阳一起暖和地洒满了整张床。

那是迪克长大的第一天。而迪克一夜之间发生的青春期并不是他们所遇到的唯一麻烦。不久之后他遇到了杰森。然后是芭芭拉，提姆，让保罗，海伦娜，卡珊德拉，史蒂芬妮，凯特……

他有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第一次奋力挣扎起来。他必须回去。他的家人在等待着他。哥谭在等待着他。哥谭需要蝙蝠侠。

那条崭新的时空裂缝在他漆黑的牢笼中撕开一条光的罅隙，仿佛一道闪电横跨天空，指向大地。透过那条缝隙，一个熟悉的世界渐渐出现在他眼前。一切在朦胧中逐渐聚焦，仿佛他终于找回了迷失的双眼，而他的心脏也终于重新跳动起来，重重擂打着整个时空。

接着他看到了迪克。迪克穿着他的斗篷，跌跌撞撞地从缝隙中落了进来。

他的嘴角向上勾起，击碎了如同石像般的沉寂。他该料到的。当他迷失的时候，总是迪克出现在他面前，帮他找到回去的路。这次也不会例外。

但迪克并没有立刻来到他的身边，顺着冥冥之中时空的牵引，那个发亮的幽灵落入了连绵的时空之中，如同一只坠落的鸟。他追随着那条明亮的轨迹，穿过那条被撕开的，重叠的白洞，象是一只嗅闻探寻的猎犬。当轨迹终于终止，而他终于停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韦恩夫妇被杀害的那一夜。

他从裂隙中向外看去。他看到迪克向着年幼的自己伸出手，象是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

而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迪克就是那个拯救他的那个幽灵。

他该料到的。那双眼睛。他曾因为自己将一个虚幻的投影强加到迪克身上而感到自责，也曾因为自己从迪克的陪伴中暗自汲取所需的慰藉而感到羞愧。此刻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变得荒唐可笑。迪克就是拯救他的那个幽灵，而他所顾忌的一切只是自寻烦恼。

迪克拥抱着年幼的他，郑重其事地说出那个一直以来纠缠他的誓言。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地释怀了。并且他明白自己从此之后再也不会为此烦恼。他的幽灵从没有食言，只是那许诺中的陪伴来得稍微迟了一些。而这可以被谅解，因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可以用来弥补这微小的缺憾。因为突然间他明白了那个拯救了迪克的神秘黑骑士是谁。

就像迪克经常说的那样。他们是家人，而这一切关于成为彼此的安全网。

他穿过时空裂隙，操控庞大的阴影掠过地面。蝙蝠嘶鸣着伴随他左右，狂风卷过，他抱住那个即将燃尽的幽灵，呼啸着离去。

短暂的惊愕之后，迪克那随和乐观的性格很快便让他接受了这一切，并让他立刻说出了一句俏皮话来——“我就知道你不会随便在吃午餐的时候自己出现的。”黯淡无光的幽灵轻声嘟囔道，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一切都就象是曾经一样。

“你从来不做计划。”他生硬地指责道，在漆黑的时空裂缝中停了下来，“你强行破开时空，害得自己被困进了时空裂隙。然后你试图燃尽自己来拯救年幼的我。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一定已经——”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一切变得太复杂。”这一次，他的幽灵没有和他争辩。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注视着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知道吗，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让任何事情变得太复杂。享受每一刻，布鲁斯——这是来自一个鬼魂的忠告。”

他叹了口气，将幽灵环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的力量缓缓融入幽灵半透明的形体中，重新点亮了其中的光芒。“谢谢。”幽灵低声说，手臂也缠上了他，“我……”幽灵的声音猛地颤抖了一下，“我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你。他柔和地想道，没有出声，只是动手摘下幽灵的面具，接着吻了一下那发光的额头。他的心脏都柔软起来，仿佛被鲜活柔嫩的草叶和花瓣包裹着。

“我们回家？”迪克在他怀中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他回答，提起怀里的幽灵的后领，另一只手在时空中划开一条裂缝，然后顺着那条裂缝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回了属于他们的时空。

漫长的时空囚禁让他学会了如何操控时空裂缝，他所缺少的只是正确的方向。

而迪克的到来终于点醒了他。

迪克惨叫着，翻滚着，不甘地跌进了细长的裂缝之中。他几乎微笑起来。几乎。

他转过身，逆着时空之流向回走了些，接着精确无误地顺着一条裂缝跳进了一顶漆黑的马戏团帐篷里。

他向下倾身，抓住了那个向下坠落的小幽灵的手。

 

尾声

距离布鲁斯·韦恩奇迹般归来，三位蝙蝠侠联手击败黑手套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本地的小报依然热衷于关注韦恩古堡中发生的每一个事件，尤其是已经来到这里一年半的达米安·韦恩，布鲁斯·韦恩的儿子。如果谣传属实，达米安真的是韦恩家族的继承人，那么整个哥谭乃至东海岸的姑娘们都会为之疯狂——一个未满二十岁身价便上亿的年轻人，更不用说他还有一副极其英俊的混血皮囊。

然而韦恩古堡的秘密一向被极严密地守护着。本地的名流聚会和教会活动上鲜少出现达米安的身影，倒是布鲁斯在归来后频繁地出现在各个社交场合，到处宣扬自己被海浪送到一座孤岛上不得不用椰子和烤鱼度日的荒野求生故事，却对家族中其他人的近况绝口不提。

对于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传，本地治安官也给出了他的态度：“达米安·韦恩也许真的是布鲁斯的亲子嗣——韦恩家族招惹怪事的传统显然被达米安发挥得淋漓尽致。”

陪伴了韦恩家族整个鬼生的迪克·格雷森则在韦恩父子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作出了如下反应：“哦我的上帝！我忘了告诉你，布鲁斯——你有了一个儿子！”

那一刻，刚从时空裂缝中回到这个世界的布鲁斯表情十分精彩。

“我离开了多久？”他问道，“你确信这是我的儿子？”

非常精彩的对话。非常精彩。有些过于精彩，以至于当达米安再次面对塔利亚的时候，当他的母亲毫不留情地当着他的面将格雷森狠狠批判了一番时，这一幕无声地在他脑中重放了一遍。

达米安推开厚重的双扇大门，带着他的坏消息大步朝古堡内走去。德雷克正拿着一卷尺子测量蝙蝠牛的体长，史蒂芬妮搂着卡珊德拉，逼迫沉默寡言的混血吸血鬼女孩欣赏自己的最新制服。他走进晚宴厅，格雷森果然在里面。那个愚蠢的幽灵穿着花哨的深蓝底黄镶边紧身晚礼服，胸口戴着一朵刚摘下的夜翼——那些开满庄园的蓝色花朵的新名字，正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低声说着些什么。

“父亲。”他庄重地说，朝端坐在餐桌边的布鲁斯·韦恩点头示意。接着他转向格雷森，换上嘲讽的语气，“你在做什么？”

“我们在排演今年圣诞节的家庭戏剧。”格雷森悄声说，仿佛担忧被谁听见一般，“是关于一个鬼魂和古堡中的贵族少爷坠入爱河的爱情喜剧。”

“听上去非常愚蠢。”

“每个人都有量身打造的角色，你也不例外，达米安。蝙蝠牛也会出场，芭芭拉在剧本里给它安排了重要戏份。”

“我不会出场。”

“你会。”

“我不会。”

“阿尔弗雷德是我们唯一的观众和评委，被他评为当晚最出色演员的那个人可以最先挑选礼物。”格雷森说，“今年的礼物里包括龙的鳞片，一匹幽灵马和一根能变出甜甜圈的糖拐杖。”鬼魂的脸上出现了向往的表情，“你真的不参加吗？”

一场竞赛？“这么说，德雷克也是参赛者之一？”达米安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被挑起了好胜心，“那么我看不出我有什么拒绝参加的理由。”

格雷森欢呼起来。“史上最棒的圣诞节！”鬼魂宣布，接着又降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对了，布鲁斯告诉我他为你骄傲。”

“我在这里。”父亲说，不满地皱着眉，“不需要你向他转告我的话。”

“你不应该听到我说话，布鲁斯！”格雷森转过头朝父亲抱怨起来，“我们在排练，你忘了吗？贵族少爷看不见鬼魂，也听不见他。不然为什么他为什么会以为鬼魂不再爱他，而和别的女孩订婚？你得专注起来——”

“我可以给你做一根能变出任何甜点的糖拐杖。”

“那不一样！”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达米安把视线从争吵中的两个人身上挪开，扶住额头。

他要不要把塔利亚来到哥谭的事情告诉他们？

还是再等几天吧。

 

END.